Padore

只得幽暗的晚空记得

【利艾】戒春


古代设定,浪人利X狐狸伦,写断了,找不回当时的写作感,觉得太痛苦,了,放上来看着玩吧。有人看或许会接着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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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城街的旧戏台子边,围着一群群的小孩儿吃糖。老师傅的声音街坊邻居听了几十年,叮叮当当的锣敲起来,他的声音跟尖着嗓子的猫似的,絮絮叨叨:说这三百五十年前,黑衣大侠,夜上南山寺,救下一只奇狐狸…


1.


南城郊,水云天连着远山,江南采莲女的乌发化在清月里一样,淡悠冷凉。秋去冬归,顶山落雪,风穿起阵白烟,像长烟斗轻磕在青桌角,烟屑子纷飞,留下一股细密的孤涩和苍绿。余晖倾泻,像个铁锈的锅盖倒罩在村落上,黄灰得迷了层沙土,蒙一片纱般浮着,窸窸窣窣间又蹦出几点金黄和浅蓝色,如寥寥鸟影,戳在黑枯枝间。


一股子尸臭味还有野草香,被揉在干燥的东风里,穿行于皲裂的泥土地缝间。道旁有一座小酒家,门口支的草杆子上绑着引客的红绸翻几折,没写字,倒像枝梅花,没有碎碎暗香,就是夕阳下惊得耀眼,汩汩般鲜血涌动。冬夜日头走得急,恍惚间天光融到雪里,好像就化成雾变成紫色的走兽飞禽,藏伏在野草灌木间,叫出凄厉的怪声怪气。


鸟雀回林,炸起一片簌簌的,秋叶落地的声音。


薄日一躺到山头后,寒风就从四面八方灌到田野里,人的心好像也似烟花被掐灭了亮光,唰地一晃就空空落地害怕。远方匍匐一声轻雷,从酒家里钻出一对夫妇,拾起布包袱揣在怀里,战战兢兢地望一眼那坐魁梧的大山,一种被神佛睥睨的敬畏感油然而生。他们包裹着这样的心情收拾要赶路,靠在一起撮着手背取暖,抬手吹了火折子,微微一种甜暖的热意就升起来,正要去赶马,抬头就迷糊看到一团黑影摇曳近前来。


他们吓了一跳,退半步叫一声。那人来得怎么这么安静,看他,被火的红影镀了层墨绿色的边缘,像是银月洒到河床石头上盈出的光。他头戴顶斗笠遮住轮廓,黑大氅和身后灰蓝的草叶尖一齐瞧,像墨宝跌进了秋雨里,飘逸如云。那人腰间别了一把臂长的刀,刀鞘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字,他微微偏下头,随后跨坐到破破烂烂的长凳上,刀鞘翘起屁股把夫妇两人吓得打了个嗝,随即他撒一把碎银掷到桌上,叹了口气点了下帽檐。


“酒。”他说得极简短,声音浑悠悠地,口音有些干瘪地生疏,像裹了层布在嘴上,听了便知道不是本地人。少顷,他似乎也不想多加什么细节,拢拢衣领,布料摩擦的声音细碎碎,和虫子吱吱声一起浮动。


“怎么?”他停了几秒,问,也没有什么威胁的口吻,但叫人听了抖三抖。


“这位客官…我们一家住得远,还得回五里地外的庄子,你看这大晚上的…”男人壮起胆为难应了话,双手摩挲着脸上挤出苦笑来,像吃坏了肚子时候强装没事的,又孬又倔,其实他想开门舀壶酒是小事,只是眼睛停在银子上,觉得不值当。


些微有些脚步声,那男人眼风一扫。门口红绸子下零零散散摸出几个孩童,身上挂着破布衣服,好些个光屁股,像几坨瘦骨嶙峋的麻雀挤到一块儿取暖,期盼地用眼剜着他,像要喝他的血。他心下像暮夜沉钟,被撞得一声苍凉,没曾想到南城郊也是这模样了。


他眯眼望向远山,快下大雪了,城内官瓦连绵的人家里,现在烧的是上乘的金丝银炭 — 他几天前蹲在一家人屋檐上的时候闻到过,夜里像股子檀香味,牛犊子舔鼻头一样热热的,一点不熏,他兜里从那劫来的羊脂手镯,还带着那股味道。不过现在只有一阵酸辣的腐气,从田野地头间飘来的,很冷。


“…有面么,给他们。”他忖度了片刻,从衣袖里再掏出一片碎翡,夜幕下像猫眼莹着泪,比星星微弱。


“这是?”那中年女人一喜,上前几步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。


“可抵得面?”


中年夫妇忙点头,又讪笑着近前来把银子和碎翡小心翼翼贴身收好,把灯油分了几盏,推门煮面去了。灯罩子被油熏黑了,蒙着暗淡的浅橘色,白烟悠悠地像魂从窗里飘出来,小孩儿们见灯和柴都热了,屁颠颠挪着蹭着就摸到那男人旁边,一个领头年龄大的护着身后的几个,打量了一番那个坐着的人,声音细若蚊鸣:“多谢,多谢…”


似乎是不知该用什么称谓,那小孩借着微光寻那人的轮廓,瞥到的一瞬间心震得发冷。斗笠下光影间,一展细眉,额角上骇人的疤延跨过眉骨,宛如他长刀闪出的一片寒光,无声着过往。白惨惨的绷带,杀进肉里,从左眼一直覆盖到了下半张脸,唯独一只右眼还漏出来,像雨雾后,朦胧的青山角下的一抹渔火,冷冷清清亮着。小孩儿被这一瞪吓得呃逆,忙不迭把目光移开,催着其他小孩坐,又止不住好奇偷偷扫了他几眼。


“你来。”那男的不知为何出了声,唤那个小孩,边说着边把斗笠往下埋,声音浑浑的。


“做,做什么?”小孩儿打个寒颤。


“可识字,念。”说罢,他手里搭着一张白布条,递向前去。


小孩接过来看,这是一篇悬赏公文,他心里腹诽这人长得吓人不说,居然还是个大文盲!不过自己也半斤八两,不敢违拗,所以只捡着自己认得出的字拼拼凑凑地念:“呃…捉,捉狐,南山寺,五百,五百两银子!我晓得了,南山寺有只狐狸,捉到了献给官大人,能赏五百两银子!”


“当真?”男人眼眸微动。


一个年纪小的插嘴:“阿爷说,狐狸长得好看,毛暖和,以前被猎了好多,做成官夫人们的毛领子。山脚下南山寺里供着一只狐狸神,要是能把它捉住,便能做成最暖和的衣裳,献给圣上,就能得很多赏赐,吃很多很多肉!嗯…可是可是阿爷前几日饿死了。”说着他抽抽起来。


另一个叫:“不对!狐狸坏,南山寺阴气重,我阿爹说了,好多人去过,说被狐狸神吃了。”


“呸,那是你阿爹吓你怕你到处跑…”


小孩儿叽叽喳喳吵嚷起来,不过饿着肚子声音也不大,叫了几声就没气儿,蔫在凳子上。那男人沉吟片刻,把公文接回来收到袖里,此时正好面和酒都端上来了。两碗白面,只稍微用筷子蘸了点清油和盐,不是酒家夫妇抠搜,这个时节已经难得有份热乎食。小人们顾不得烫,吹了两口就抓起面来慢慢嘬,吃快了怕没尝到油盐味后悔,就咂嘴细细嚼了又再捻一根起来吃,如此一边哈着白气流着鼻涕吃。那男人没吃面,要了块干面饼,把缠着的绷带拉开些,佐着温好的酒下肚。吃了一会儿有了胀腹感便就不饿了,接着收好半张饼,随即朝夫妇和小孩儿们告了别。


“你来,给你东西。”他牵过马的缰绳的间隙,朝一个吃着面的小女娃招手,小孩儿闪着亮晶晶的眸子一拐一拐走来。他拿出那只羊脂玉镯,用旁边一块坚硬的石头给它碎成几块儿,用布包好后递到那女娃的掌里。


“分给你村里的人。”


“大侠,这个能吃吗?”女娃看见羊脂玉,像猪油一样白乎乎的颜色,就要去舔。


“…不能,但能换吃的。”


她把包怀揣着问:“你要去捉狐狸吗?”


他点点头。


“可你爹娘会担心的。”


他没回答,摸摸女娃毛茸茸的头,随即翻身上马,绝尘而去。身后酒家的红绸子飘着,和他作别。树叶在叫,风刮过耳朵如刀割般地痛,浅蓝色的月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,浑黑厚重的山敞开了怀抱,顶端的白雪遥看恍似一双清澈的眼,低俯着,像要把一路行径的他吞噬到胃里。



2.


约莫两刻钟,他策马到了山脚下。


抬头去看,厚云压上前来,将清月刮成惨白色,远处的南山寺匿在树影婆娑间,墨蓝的轮廓勾勒出来,如野猫飞着耳朵伏在黑水影间喘息。高挂的匾额上刻字模模糊糊,没有冲鼻子的高香味和人迹,远望去像团深不见底的漩涡。寒凉的黄星拨着寺檐上挂着的铃,凉风扫过枝干好似蛇吐信子的嘶嘶声,连着的一段石梯,不陡,像河滩边贝壳一样闪着青灰色的光,摇摇荡荡地直窜山喉。踏马而行不便,那男人找棵树把马拴牢,马已累饿至极,贴着树皮找干草吃。


他抚抚它暗红色的鬃毛,它叹息一声。


登寺之路不太长,不一会儿他便爬了一半。此时雪片状地滑到他黑大氅上,不过两三秒就消弥而亡,像珍珠光泽乍现了一瞬。


待他来到大门,雪已经点点滴滴留在他肩背和斗笠上,一道深重的红木门隔绝了他的视野,细看,上面斑驳裂痕和久经风霜泛黄的门神画一样破败,攀在边缘如老人嘴角的皱纹。门闩没有上,他伏在门上听辩有没有狐鸣或足音,只有风掠过砖地的声音,俯身上前去借微光,从泛出红豆色的门隙间隐隐绰绰描出一条青葱色的小道,苔藓和野草飞布,延到内庭那幢看不见轮廓的建筑物前。


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,侧身在那丛没过小腿的黑绿草中一寸寸摸索着前进,宛如滑行在巨海之中,右手虚搭在刀柄处,以防有东西窜出来伤他。雪纷扬在空中,碧月被乌黑的云涮成灰色,把他的影子洗炼成一条披风,拖在身后,此时那条不长的砖道恍惚间像变成白石筑成的御道,一步步迈得极为沉重。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喜欢叫,圣上万岁。


周围静极了,他在门外敛着身子靠在梁柱上,偷着雪光去瞧大殿内,漆黑一片,只闻见皱巴巴的灰尘味。他提脚跨入殿内,窃在柱影后梭巡一圈,这自是没有钱盖什么富丽堂皇硕大的神像,少了压迫多了点凉丝丝的幽微,雪影的纷飞透进来,乍似春夜被风惊落的花瓣。


正中央苍黄的绸布后,掩映一座中等人身大小的狐狸神像,呈正坐状端然,灰扑扑轮廓下一双上挑的眼,逼迫地睨着前边儿的贡品台,狡黠的肃然。他盯住望了半晌,思索这光景,要是有个活物还不早被生吞活剥了?心下一阵咒骂,遂拖了个拜神跪坐用的草垫子过来掸灰,坐下打算歇息片刻。


那五百两要打了水漂,此时他正踌躇着自己的旅费该如何是好,神思不禁摇晃到了许多年前。


当时母亲缠绵病榻,瘦白得如一条枯柳,利威尔伏在床前望她的病躯,觉得她还是最好看。自己的眼睛生得和她像,灰蓝烟云的颜色,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。母亲是来这儿行商后生下他的,她没有提起过那个人,只告诉他:“利威尔,故乡在很远的地方。要活着去看。”第二天,她死了,身上还残留着一股母亲的香味,正值春季,和屋外海棠花一样,朴实又浓郁。因为没有嫁娶也没有坟地能埋,尸体被草席一裹,邻里把她丢到了山郊。夏季涝灾时泥土被冲得红浑一片,冬天利威尔去祭拜时,找不到埋她的地方了。


他在山头坐了一夜,草黄茂茂的一片,多像麦子的颜色,可就是结不出母亲的一捧灰。


之后,他寻了一棵河岸边的柳树,给她烧这里兴得烧的白纸片。等他二十余来岁时,只知道打架闹事的年纪,和从漠北到江南的侠客地痞称兄道弟,学了一肚子坏水,成天走街串巷。他本地话又说得不利索,人们瞧他一双眼睛生得水雾雾的,背地里笑他是怪种,被他揍得大板牙没了两颗,再没摇唇鼓舌过。后来碰巧听这儿一位耄耋老人,谈起自己生在江南水乡,过身后希望儿女把自己带回那个地方,说这才算“魂归故里”,才能得以安眠。


那晚上回去他抽了自己几个巴掌,脸红肿肿的,咬着牙憋着哭劲儿,睡着了。第二天和狐朋狗友没说一句话,便骑马走了。


他打算抽明年一条新柳,去母亲的故乡送给她。


遥思至此,雪落有声。他想起马儿在山脚,不久后或要见雪了,准备直身起来下山牵它上来,在这寺里住一晚再想对策。


正起身,忽而一阵锁链拖在砖上清脆响动声闯入耳内,他才惊觉背后有活物,心中一沉,坏了,怎么刚刚没有声响?是畜生故意挑自己放松的时机么,好生狡猾!他立马一把扬起膝下的草垫飞刀似地刺向身后,迅疾转身的同时右手已流水般欲抽出长刃。


才回眸,一道寒光灵巧地避开了形似飞刃的草垫直扑向他,一条锁链牵在它之后如银蛇般扭曲腾跃于空,逼他切了抽刀之念。利威尔一咬牙,抬起左手来护挡住自己,奋力向右一跃拉扯住那条银链,那道寒光杀向他的左臂,鲜血瞬间飞溅而出,夜光下宛如噼里啪啦炸开的鞭炮,他重重摔在在地上,绷带缠住的伤口裂开般地灼痛,斗笠也“嘭”地滚飞到柱脚。


仰面一瞪,黑影稀疏间,光顺着轮廓流淌而下,辨不清是月是雪光,只白冷冷的。


一只呲牙咧嘴的棕毛狐狸,眼中迸出磷火般绿幽幽的恨劲,好一双利牙深深嵌入利威尔的左臂,誓要把血肉深处筋骨勾连出来一样使劲和摇头,一边从喉咙挤出如滚烫开水般咕噜咕噜的恐吓声。它的毛生得绒绒,亮滑得像月影打向树叶上,翻出来的一层油渍渍的灰亮,散发着一股兽的香味,一种自然的张力。它眼睛是活的,直勾勾地撞着利威尔的眼睛,拉锯震荡。


狐狸佛像默声,唏嘘着雪的簌簌。


“臭狐狸……想杀我?”利威尔把链条一缠,胜券在握似的一紧,那狐狸被脖圈的束缚拉得从喉咙间裂出一声呜咽,却半点不松口,反而把牙嵌得更深。它的面容扭曲了,唾液不断温热地滴出来,融化在利威尔臂上的伤口,带出粘稠的腥骚味。


-TBC-

Pador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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