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adore

只得幽暗的晚空记得

【利艾】门徒 Filth

黑道利X间谍伦,HE,一个因为想写Phone Sex而产生的作品,看着玩别想逻辑,边写边觉得自己像滑稽的文盲。这次没有什么特定的曲子,配着好多曲子一起写的!

 

1.

六月,梅雨季夏绿的溽热,像粘腻的小腿肚缠了被子,闷得人痕痒切切,就算逃到阴凉处也不得劲,热流像鬼影相随,用扇子也不过隔靴搔痒。一阵濡湿像蚂蚁爬到腋窝和耳背咬着骨节,蒙上层湿凉,发了痱子,人再荡来荡去,空气里就迸发出动物腥臭。活像是淋过审判的净化圣水,把衣衫洗单薄,七情六欲也消解,逼仄的丑恶和疯狂被蒸出来,堆在人红热的脸上,全然都是拖泥带水的怠惰和乏力。

 

刚过了正午,太阳似被勒了喉咙,压抑着喘不过气,散出极诡异的灰黄色,扑到云絮里像沙漠上卷了风,流窜得极快,一会儿整片天便都压罩着城,预示着又一场大雨的降临。那幢大楼淹没在众多建筑群里,底部爬满的青苔如蛇形般吮吸着它残余的活气,年久失修而部满的裂痕张牙舞爪,活像个摇摇欲坠的耄耋老人拄着拐杖,在密集的建筑群里随波逐流,无声无息地苟活。

 

这儿住的人本不多,若非是为了房租便宜,稍微有些要求的年轻人决不愿踏足,其余的住客像被割了舌头,问话也只留下缄默和惊恐回避的背影,颇有种审问室中氤氲灯光的氛围,闷湿的昏昏欲睡下逼出一股奇诡的恶寒。现在这个时节,不知哪户的霉臭味飘出来,瓷砖上也泛着水汽,走路就得三步停两步的移,连蚊虫都被闷得不知所踪。

 

好在,从走廊望出去,就能看到街道旁的一棵法桐,刚洗净的翠绿尚有种清爽,能调和些许灰沉和湿热。艾伦倚在栏杆边,伸手拉开领口扇了扇,想灌风进去凉快些,却无济于事。他穿着件廉价的棉质衬衫,落到肩上的棕褐色头发湿黏黏地乱在脖颈,年纪看着不过二十出头,却形似落魄潦倒的街头艺术家,颓废得让中年人瞧见便低头啐骂,小孩看了半里开外就要逃走。但要看面容,眉宇间又疏离沉稳,一双眼绿月入水似的若即若离,仿佛是盛暑天里海市蜃楼的残像,也只能远观补梦。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浑浊,让人看不清本质和心地,有种刻意训练过的隐藏和忖度。接着,他拿舌头润了下唇,往裤包里掏出烟盒,梭出根烟咬在嘴里,一边用余光往右前方的那扇门瞟,手里搓着打火机。

 

约莫过了五分钟,才听到那扇门后传来脚步声时,他配合着启开打火机“呲呲呲”地点火,一道有意的把视线转到手掌罩着的火光上,拿烟头去凑。

 

门被迅速打开,出来人带一股阴冷,像初秋晨早的风刀,近身就惹人颤栗,裹紧了衣服还是觉得寒凉,他的步伐又稳又静,听上去像个优雅政客的步调,可在这闷湿的夏日长廊里,这节奏便如同死寂中一根针掉落在地 — 唯剩下逼近的胆寒诡谲。艾伦泰然自若,身上却止不住地泛热,他顺着火芯轻轻一吸,抬眼呼出口烟来,就见到利威尔的轮廓模糊在烟雾缭绕之后。

 

拿到手的资料上给的是数据,侧写师还没有完成利威尔的画像,不过艾伦认为真人和口述或笔描的完全不同。利威尔穿一件简单白衬衫,系的黑皮带把腰身衬出来,像常见的上班族那样端正禁锢,头发朝后梳,只有几须碎发塌在眼角,一双细眉拧着像在较劲,灰蓝的眼仁占据眼白,反倒像浮冰融在海里,阴影的乌青把他原就冷淡疲乏的神情托得更显干滞,宛若一瓶冷冽的高度洋酒,叫人浅尝就头疼欲裂。他身上有着一股倦意,却没有同龄人常有的懈怠感,只像湿闷房间里一种意乱情迷的红,却克制得不会逾越分寸让人觉得这疲态生厌,反而生出一种独特的性感,叫人移不开目。

 

“…抱歉。”艾伦愣了两秒,像是想起什么,忙把心里这些杂念赶了,扯出个笑意,用一种年轻人冒冒失失的口吻说:“合该跟您提前说一声的,我今天毛毛躁躁搬到隔壁,吵到您周末休息了吧?”

 

利威尔瞥他一眼,似乎是顿了酝酿了下:“哦,没事。”接着走过去把身子懒在栏杆上,眼神追着裤包也没抬头,像是不大有什么兴趣,但礼节性要问:“新邻居啊?”

 

“哎,你好。”

 

“嗯…”利威尔蹙着眉头敷衍地应了下声,瞧着包里空空如也便骂:“啧,烟掉家里了。”

 

“抽我的吗?”艾伦握着盒子,单手用大拇指拨了根烟出去。

 

“行吗?”

 

“就这几天闷包里,有点霉味。”

 

“点得着就行。”利威尔把烟衔在唇边,颔首表示下,艾伦一见便启开打火机,用右手罩着火苗下意识便迎上去。

 

这一动身,心里再追悔也撤不回,两人贴得近,鼻息扑在面颊边,空气就盈满湿润昏沉,他就抬了一回眼,对上利威尔那双慵懒的灰目,有意无意像墨水划过乳白稿纸,写毕还泛一抹水痕,飘得人心痒,嘴里却是苦的。他屏着呼吸,待发出“呲”的一声响,利威尔捏着烟轻吸一口,继而缓缓吐出一道白烟,恍惚间像把艾伦吹醒,两人又才分别离远。只四五秒的事,这一场无声的交合就像让人伤风,头沉了,红晕吻上耳朵覆上肩,鼻子也不顺畅,黏连着一种心猿意马,仿佛是摩挲下蹭在一起的皮肤,唯有道不破的氤氲才更情色。但不巧,热意没浇灌得了迷乱,只把嘴缝起来,最后留滩淌过的死水。

 

这心情恍若坐过山车,来到谷底人才骤然回些精神,又怕惊险即将到来,艾伦随即赶忙收了烟盒,啄烟一口,单手杵在栏杆上看街道树,觉得这掩饰之举太蠢,便尝试松泛身子,整个倾身扶在栏杆上,宛若个放浪形骸的无业游民。

 

“还行,没潮。”利威尔把烟呼出来,看着地板。

 

“便宜货罢了。”

 

两句话说完,两束悠悠白烟笼着寂静,只听走廊尽头,有个中年的妇人骂骂咧咧地推门出来,朝天喊了一句:“要死了,衣服整日整日晾不干!”随即又对着屋内的丈夫喊了几句脏话,门又被“咚!”地大力关上,又是一阵安静。不知从哪儿传出几声狗吠,又停,又叫,叫得凄惨又叫得愤怒,又骤然没了声。人的意识被闷得飘远,渐渐连额上发的汗都觉察不出,叶子像被油画颜料泼了个遍,发出头晕目眩又摄人心魄的惨绿,仿佛东洋传说里的恶鬼要把人吞噬。

 

他知道,利威尔在看自己。

 

于是什么话也不说,艾伦也只悠远淡漠地看着别处。一时间,就只有吸烟吐烟的微声,呼吸的颤动,还有舌头划在口腔和唇瓣,舔上烟尾的点点水渍声。

 

良久,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利威尔吸了最后口烟,按灭在垃圾桶上的沙子里:“刚搬来是吧。”

 

“嗯,对,您好。”艾伦转身回来,又不便表露得太有目的性,顺着话茬接下去:“今后麻烦了。”说罢,夹着烟点头示意了下。

 

“附近大学生?几岁了?”

 

“嗯,今年二十二。”艾伦吸了口烟。

 

“这样啊。”

 

说话间利威尔就动身,他把卷着的袖子放下来,迅速系上扣子又理了下衣领,走到自家门前按下门把手时,留个背影说:“烟,谢了。”

 

“嗯,不客气。”

 

话音刚落,门已然合上。一松下心,艾伦才感到胸口的闷沉像失手碎了瓷瓶,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,背上像沁了夜雾,虽是热汗却感觉只剩下湿凉。他心上乱得慌,三两口胡乱地吸了烟丢掉,险些呛了自己,疾步便走进了自己的房子。逼仄的空间里流荡着股灰黄,和窗外那压抑的云沆瀣一气,要把人裹挟着窒息。这房间是窄长型,艾伦一边越过那堆积在玄关的纸箱,径直走到客厅靠壁一块发旧的破书桌旁,掀开桌版,里面安嵌着一台复杂的电子设备,机器上闪着红色灯光,他仔细扫了一遍。

 

接着他取过挂在一旁的头戴式耳机,默声调试着设备,眼睛不自主地就飘到斑驳的黄色墙纸上,那面墙的霉味像是沁到根里,散不掉,于是人坐在房间里,生理心理都是阴湿的。

 

耳机里传来了些电流呲呲的杂音,又像是黑胶唱片机的唱针,刚被轻轻放上时的细碎声响。艾伦屏着气,缓缓转动着按钮,仿佛有气流穿过,家具移动摩擦地板,脚步声,杯底搁到桌上的轻碰,他微蹙起眉头来扶着耳机慢慢地调整,直到听到渐渐拼凑的人声,像是荡着舟,由远及近,忽然那声音极为清晰,似在耳边叹了一声:“我是利威尔阿克曼,怎么了。”

 

雨已是要下了,墙的这头和那头,这么近那么远。

 

 

2.

 

“刚出去抽烟了,说。”

 

“嗯…”那人应该是在打电话,沉吟了许久像是在听人说什么。

 

半晌,他吸了口气,像是冷缩了态度,硬生生抛下一句:“再找。”说罢,接着就是手机被砸到玻璃桌上的声音。

 

墙那头的所有,只游丝一线透入耳机,没有画面,也没有形状颜色。艾伦记录着,桌上点了盏盈出橘光的台灯,一旁有盆半死不活的水培绿植陪着,枝叶垂吊下来,像得了恶疾的病人趴在床缘边求救。他静静听着,耳机里已然没有人声,只有细细索索的,像是水流过喉咙的吞咽声,而后是衣服摩擦的布料声,接着又一声叹气,静过几秒便只有平和的呼吸,利威尔似乎是开始午休了。这吞吐的气息就如同那人枕在在一旁,仿佛嫩阴天的水云,幽幽的密着,湿润艾伦的耳朵周围,约过了五六分钟,那头呼吸起伏也变得更沉,再没动静。

 

抬起头来,只那片黄色墙纸与艾伦面面相觑,泛来的热气已似是要凝固,对望也无结果。

 

于是他停止这无声的窥探,把耳机挂到脖子上,整个人松下紧绷的身体,仿佛那株瘫软的植物,泄在椅背上。此时他目光不自觉向上移,眼见墙上张贴的一张照片,是一个看不见正脸的男人的模糊侧影,戴着顶男士爵士帽,通身纯黑西装,披着长款意大利式风衣,淹没在来去匆匆的人潮之下,仿佛一束鬼影。艾伦歪着头,却怎么也不想把走廊上那克制淡漠的中年人,和这照片上那臭名昭著的黑帮头领联系到一起。可利威尔做事向来谨慎,行踪不定,之前局里埋的那根线,已断了联系不知是死是活,上头急得焦头烂额,好容易探到踪迹,仿佛天助般,这次他竟在这溽热的偏城找了个停脚处,住了半年之久。

 

雨顷刻间就泼下,像是憋闷了许久终于寻到由头放肆嚎哭的幼儿,没有节制地嚷。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把破椅子,艾伦靠得浑身上下酸得厉害,便索性站起来走到阳台旁拉开纱窗,呼一阵雨气就随着热扑到脸上,人就清醒不少。想起刚刚他说的“再找”,艾伦知道,大家都认为所谓的是利威尔的那位消失了三年之久的副手。

 

连街角的小报传闻都记得,他们是暗巷情人。法国的月亮,阿拉斯加的海湾,东洋的山峦,密热的仲夏和寒凉的秋夜都见过他们,可三年前他便如人间蒸发一般,再无从可寻,人们也从未知他的长相,只称他作“败犬”,皆因众人推测他或许惹怒了利威尔,最终落魄成被踢出组织的丧家之犬,至于真相却如海底捞针,最后只化作融入风中的流言蜚语。可这次利威尔于此停泊,估计是从何处得了消息,他的那位副手流荡在这儿,便留了下来。这机会千载难逢,不能任由利威尔再逃,可与其养人往他们窝里送后杳无音讯,似乎上头这次决定静观其变,寻到罪名和由头,一箭双雕,便派艾伦开始实行监听计划。

 

他自认是个良生,虽然进校时才十九岁,但学东西极快待人接物亲和,朝上司卖乖也好,体侧训练也罢,样样手到擒来,让人觉得害怕。不过人们还是喜欢聪明脑袋,所以犯罪科准备监听计划招募他时,倒一点不让别人意外,他自己心中也早就打过底。越年轻的人越是一张白纸,不计费的忠心就像月亮,融不了杂质,一交付好就要往里送命,大家对他信心满满,一年多封闭训练后,利威尔那么碰巧就来到这城里了。

 

“…想的真简单。”艾伦疲惫地嗤笑一声,余光瞥了一眼旁边那室的空阳台,把黏在脖子上的头发挽起来随意绕个结,三两下褪下衣裤,进浴室洗澡去了。

 

日子就这么熬,天从早上便开始哭,云也片成灰青色,像是整座城市患了痨病,病怏怏地压着声呜咽,一不留神街角四处又全是青苔,眼眶里都泛水汽,身子的汗也被抽出来,人如晒久的葡萄干似的干瘪扭缩,食欲全无。一个月来,艾伦瘦了许多,也没再和利威尔碰面,但他从耳机里听他的鼻息,从巷角处瞧他的背影,按时汇报着一切。

 

这人长久不说话,只有喝东西的声音,不知是啤酒还是红酒,或者只是茶或咖啡。电话不常打,最慢也是三两分钟就结束,回复得只有“嗯,哦”这样无关痛痒的话。他有时又听歌,音响太差,乐器声都混成一股浆糊,勉强辨出旋律。倒是晚上十一点他开始阅读,翻书页的声音很轻快,足足能看两小时左右,艾伦撑着精神陪他熬到夜里三点多,才听到他拉灯的声音便如蒙大赦,神经像被拉扯长的皮筋忽地一松,脑子就又痛得睡不着,不到四个小时,那人又起床了。他惜字如金,仿佛是口愈探愈默的深井,要人瞧一眼就起鸡皮疙瘩,倒是有时如果恰逢他早晨启开打火机,艾伦便也在房里点一支烟,一边醒精神一道听耳机那头。

 

如此捱着,每日叫早的是闷湿和连绵不绝的雨,街旁那棵树绿色都被雨点翻刷得脱形,烟酒气就酿在窄小的房门里,生出一种仿若现代作家的颓败感,什么都有,唯独只缺了性爱。有时艾伦嘴里衔着烟,穿一条短裤,静静躺在床上听耳机那头,和他一起沉默,望着房顶的风扇,似要把自己的身心都给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去。

 

夜里风扫得慢,和雨点一起亲在皮肤上,让人打个寒噤,着了凉伤风的人多起来。

 

终是两个月有余后,夜雨也还淅淅沥沥,到七八点钟倦意和墨色才涌上到街上,洒水恍若电影剪辑里那漾出霓虹灯斑斓,拥挤着盛夏时节人的懒怠与晕眩,市井的烟火气息。大楼对街的那家二手书店内,吊着一盏溢出浅蓝色光的长灯,像是咖啡馆里西洋女人的瞳孔,扑闪扑闪地氤氲着,又似疏月下的海波,人一近前头脑便也乘上度假的帆船,缱绻着摇荡。只可惜店主点了好灯,却不耐烦花钱再买个好空调,只有门头上一个聒噪的转头风扇在吱吱呀呀,活像坐在收银处那个戴老花镜的老人,嗫嚅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。

 

艾伦闷得背脊上都是汗,不自觉呼地长叹一声想要松泛身体,望了眼面前那摞堆积旧书堆,底下还铺着不知所谓的外文报纸,他拿着本红皮硬壳书,挤在那条狭长的书廊里,透过密集的书本间看那个人的背影。

 

从前几天开始,利威尔晚上吃过饭便喜欢到这书店里来,于是艾伦错着距离,就这么跟着他。今天他又是黑色衬衣,领子松散着,衣袖挽到臂弯处,背正中隐隐约约沁了一片汗渍,从这边瞧过去,就能望见他低头时脖颈的线条,发根处细密的黑茬,理得一丝不苟。他耳根后有道疤痕,看恢复状态应是新伤,艾伦一见心便猛地抓一下,呼吸急促起来,那人身上的皂粉味就淡淡地幽在鼻子边。

 

他从没有说起过受这伤的事情,只是那天午夜照例监听的时候,似乎从耳机头那边传来了颤巍巍倒吸凉气的声音,断断续续地捱着,艾伦想或许他就是那天受的伤。只是今日碰上才看到,算下去也不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,艾伦心下一沉,得要把这事汇报上去,瞬间觉着鼻子堵得难受,下意识把书放下,一抬眼就正遇上利威尔转回身来,慌乱间眼神就擦在一起,堆叠的报纸和书本的油墨味间,灰蓝眼和绿眸子撞个满怀,仿佛呲出个红色的火,一股香烟的迷醉味道就油然而生。

 

“来找东西啊。”利威尔平静如水,点头示意了下,声音像在云端飘,有意无意地起伏。

 

“嗯,学校的课,找点资料。”艾伦顺着话茬,耸了下肩,惊觉背上从没这么麻痒过,眼睛连忙寻由头,可见的字全是乱的。

 

风扇嘎吱地转了个方向,把艾伦落在眼前的发须吹得晃了下,又停,静默了约五分钟,利威尔没有抬眸,低头望着一本书:“不常见你,倒瘦了。”

 

艾伦噎了下,脑子里白一阵,只接道:“夏天吃不进去东西,我又没时间做饭。”

 

“学校忙?”

 

“忙,快考试了,晚上热得我睡不着觉,只能又继续看书。”

 

“知道,半夜两点灯还点着。”他笑了下,翻了一页纸。

 

“哎。”艾伦心上像点了个火芯,轻轻一摇,也只能跟着笑:“睡不着的时候上去阳台上抽烟,打扰你。”

 

“就着下雨,也听不到什么。”利威尔似有所指,把手上那本书放到架子上,目光又流到别处,不经意问:“资料找着了吗?”

 

“书太多,不过快了。”

 

“在这附近,还是要去别的架里找?”

 

“就在这附近,一本红色书,作者是希腊人。”

 

“希腊人?”利威尔微微挑了下眉。

 

艾伦答道:“嗯,跨大洲那座城市。”

 

“确实不常见。”

 

“通常这儿都只有英国作家,还有些意法德的人,找起来倒要花时间。”

 

“还没找到。”

 

“我的眼都花啦。”

 

“这一本?”

 

他俩隔着架子上一排书,目光又无言接上。利威尔举着那本触手可及的红皮硬壳书,像把所有店里的闷和热攒聚,这不言而喻的加速的无明对话,瞬间流泄成一滩心上的血,热着喉咙烫痒。

 

“是,是这本。”艾伦回道,面上有些热,心里直骂该死。

 

他的扯谎能力前所未有的拙劣。

 

店门口,人已被雨气浇醒了五分,艾伦捏着那本红色的书,眼看着一张车掠过柏油马路,车灯拖着暖黄光束,却让人困乏。他转头看了一阵周围,从街灯旁,长椅的背后看到几个身影,有意无意往自己这边扫余光,便知他们的身份,觉得好笑,又只能什么也不做。于是他们默默站了一会儿,隔着约有十公分,利威尔望了眼异变成紫黑色的天,把叼着的烟丢地上踩灭,一边呼出白烟:“谢了,我老是忘带。”

 

“小事。”烟熄了,艾伦胸腔闷得难受,避开看他侧耳那道疤,只快速说:“快下暴雨了,明天又要热。”

 

“冷热交替着,感冒的人多。”

 

“是,学校也缺勤了好些人。前几天头痛,我撑着去听课,倒什么也没学到。”

 

利威尔侧目而视,像是压着什么一声没说,静了几秒又只道:“好了就好。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雨抚到脸上,像晚春的日光,有点寒意。他们没再接着说话,一人拿出手机看,另一人又先过了绿灯,隔着跑六七步就能追上的距离,一前一后回到公寓楼,关上门。这夜,利威尔去阳台上抽了烟,艾伦的灯倒熄了,大雨从凌晨两点开始下,直到第二天晨早七点。


3.

 

那场暴雨过后,气温就飙到三十七八度,连着三四天丝毫没有下落的趋势,八月,正热得眼晕,猫都瘫在树荫下没了动静,太阳才醒过来,便毫无节制地拷打人,晒到脸上虽然不痛,但要钻到脑子里抽空般让人窒息。艾伦刚冲了澡,倒了杯甜腻的蜂蜜酒,尝了两口胃里反酸索性搁着,他湿着头发歪在床上看那本摊开的红壳书,若有所思地,人像荼蘼受了雨斜掉在花架般,只下身搭着薄被,用犬齿咬着根细烟,悠悠然如艺术馆里常见的雕塑姿势,不过没有游众来点评欣赏。接着,他又望了一眼柜头的钟,已快到下午两点,脑子最是昏沉的时刻,眼皮打起架来但又不敢这样睡过去,便坐起来捏眉心,把耳机拿过来戴好,一听,不出所料那边又只是细细索索的那些日常声音。

 

今日的楼太静,因着周六,好多人倾巢而出,拖家带口全挤到街上去参加夏天的活动游行,或许是闷得连一滴风声都听不到,只有从远远处听到乱成团的蝉鸣还有街上那些吹奏乐的高低起伏,像个罩子似的若有若无笼在头上,避也无从避。身上挂水珠和逼出的汗,一会儿被床单给吃了,只是贴在耳后和锁骨的湿发还有些阴凉,他这么听着利威尔此起彼伏的呼吸声,腰间就密密地蹿出麻意和心烦意乱的热,一掸烟灰,又克制不住想到他那句“倒瘦了”,闷得连气都不敢再吐,却不自主笑了出来。

 

“我变化有这么大吗。”艾伦望着屋顶缓慢转动的风扇,忽地感觉一沉,缓缓在心里念:原来这么久没见了。

 

他心跳咚咚咚地,仿佛敲在床头架上,往他耳朵里钻。

 

抽了几口烟,他想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,这几日上头已经来人警告,说不能和利威尔常见面,担心引起对方怀疑打草惊蛇,应该是那天盯梢的人报上去的。这楼外面人来人往,也不知到底派了多少人埋伏着只待瓮中捉鳖,要想突破出去,大或需要拖延时间。正这么想,耳机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,艾伦一下身子便绷起来,清醒许多,手就停在烟灰缸旁。

 

“谁。”利威尔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。

 

“先生,人带到了。”听上去像是利威尔手下的语气,隔着门听不真切,闷闷的。

 

一阵脚步声,利威尔应是走到了玄关,开了门,静默几秒过后说了句:“他留下,你可以走了。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关门过后,又是交错的脚步声,利威尔的足音很好辨识,轻且快,只不过跟着走的那个人步伐更拖沓也不太稳当,不知是怎么了。艾伦不住地想,可这一堵墙连对望都仿佛隔了千里,只有声音飞到脑海里,被热意的糖衣装裹起来,却食不知味,他呼吸慢下来,就这么听,心上像跳火苗。

 

脚步声停后,约过了一分钟,利威尔的声音先响起了:“好久不见,你应该知道,我找你找了很长时间。”他些许刻意地把语调放得缓慢,像怀缅旧物般厚重的温柔。

 

对面那人没有说话,只能听到轻弱的呼吸声颤抖着。

 

利威尔轻笑了下:“谁能想到会这么见面?”

 

“明明躲得很好。”他的声音先是从左耳,又缓缓荡到了右边:“你一定很好奇是怎么暴露的,对吗?”

 

“阿克曼先…”忽然,那个沉默的未名人沙哑着嗓子刚要开口,随即就被打断。

 

“Shush。”利威尔生硬地冷声下来。

 

“唔…唔…”回应的只有发抖和口齿不清的呜咽声,那人不知是被什么堵了口,只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。

 

“我还没说完话。”利威尔平静地吐出几个字,又道:“安静。”

 

“嗯,好些了,现在闭上眼睛。”

 

“闭上。”他重复了一遍。

 

这轻吐的声音像残影,扑一片黑凉在耳边,撩得艾伦心都在抽,似曾相识的麻意就从腰顺着背爬,仿佛指尖行走在肌肤上,留下一片冰凉凉的蜻蜓点水。原来,并不是只有月夜的热雨能让人气短,情事也绝非仅存于黑暗,光只一线声音,就能搅得一个人心绪全都乱了醉了。艾伦侧过身去望,头发黏在下颌,昏闷的日光透过金色的蜂蜜酒,把他的绿眼睛照得浑浊,在这一方窄小潮湿的房内,只用浅息和想象,足以把情欲的红泼得淋漓尽致。那边传来的话,有意无意地错了对象,仿佛在对这边的人说似的,即是高温,也抵不住利威尔的轮廓和气息就随着声音化到艾伦的脑内,他心一阵阵翻着乱,咬着牙用右手遮了眼睛,羞耻伴着潮热泛到脸上,脚尖就下意识勾上被角,背也弓起。只剩风扇的流动和人的喘息声,白薄被似有若无地耷拉在他半臂,肌肤间的摩擦就显得暧昧。

 

“对,就这样。”利威尔像故意等待,悠悠地说着,接着低下声来:“据说人的上颚很敏感…怎么样?”那边微微传来一声手枪上膛的声音。

 

“唔…!唔…!”对方只有惊慌失措的呼吸声。

 

“别乱动啊,我不保证它不会走火,往你的喉咙直接开个洞到后脑勺。”

 

“啧…头仰起来,别把你的脏唾液溅到地板上。”他听上去略微不满,动了下手上的家伙,似乎是把那人迫着仰了头,只又传来阵阵痛苦的呜咽声。

 

“没想到,这么久没见了,你会以这副模样在我面前摇尾乞怜。”

 

“游戏好玩吧。”

 

“…疯子。”利威尔低声下来。

 

烟是早已经脱了手,倒在缸里,灰也落到地板上。艾伦不自觉照做,伸手指探到口里压着舌头,指骨就刮到上颚处,不自觉身上惊得一抖,腿就挤得更厉害,鼻音也闷得哼出一声,脑海里倾着架天秤,心终究战胜了理智,可还倔强地要挽留一丝余地,他便压着喉咙把半张脸都埋到枕头里,不想自己手上在做什么,显得幼稚。此时像是浸在高度酒里,阳光辣得热,把他上颊扫得全是生理反应透出的红,一直晕染到耳尖上,身上浮出一股蜷曲的迷醉,额头全逼出汗,被那席混着汗水的床单裹罩着,逃也逃不走,他恍然间只觉得利威尔像伏在身侧密密吻他的后背,摸他的发尖,叫他的名字。这幻影只出现一瞬间,人就被噼里啪啦地抽了魂,蝉鸣像涌到脑里,吐息也加快,腰间酥酥地麻过一阵,肌肉忽然地又疲软下来,恍若大梦初醒。

 

“你看上去很享受。”

 

耳机里传来利威尔哼笑一声,艾伦张口呼吸着,还没从余温的痴钝中逃出来,只觉得喉咙辣痛,像喝了葡萄酒似的脸颊上飞片红色,舌头粘了些头发丝,全身笼了种潮暖,又因为没有蠕动的情话和对象,唯剩下种自己消解的压抑的湿闷。因为这方的克制,那方传来的话语就衍生出一种指令下的支配,融化到床笫之间,变成极为隐秘的情欲,旁人的无知,双方的暗号。

 

“呵…真脏啊。”利威尔缓缓地说罢,艾伦听了心上像被揪了辫子,吞咽了下口水,把脸上的热意使劲压到枕头里。

 

沉酣的空气,那株破败的植物已被数日闷热的泄了神,降罪一样的预示着这场服膺的恶行,心甘情愿。

 

“行了,玩够了。”他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
 

“咳咳…咳咳咳…”传来些那个人干呕声,连着就是急促的呼吸和颤抖。

 

倏然,利威尔语气变得戏谑起来,声音也提高了一些:“玩得开心吗?”

 

大约过了五秒钟,他接着笑说。

 

“不,我应该说听得开心吗。”

 

“隔壁的‘警探’ 先生。”

 

半截烟灰死在地上,艾伦闻言心忽然落地。

 

4.

 

接到耶格尔警探最后发出的消息时,是下午的四点左右,因着气温高闷得头晕眼花,许多人懒惫的精神被突如其来的紧急任务给炸得六神无主。密信打得急,只有简短仓促的一句话 —暴露了,他和副手要走海路。刚从总局得了消息,部在那幢大楼外的一众人,在拥闷的人潮里寻看男女老少,柏油马路热得腾起浪来把眼熏花,人脸和背影就这样一张张掠过,都没找到那两只狐狸的半点踪迹,另一众人马则带上东西直奔港口去截人。

 

这座城市连着许多大小港口,夏天最忙,往来的人和货物船只密密麻麻,加上今天街上的活动部分区域限行,他们花了足有一个小时才到。

 

“不可能,他们不可能往这儿走,人太多,根本跑不掉啊。”一个黑衣服说。

 

“你们几个,去看一下附近,问问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人员,还有打电话问守在那楼外面的人,怎么说?”一个年长的摸了根烟,站到阴凉处骂了一句脏话。

 

“说什么都没看见,今天那儿也全是人,开不走车,除非是他们混到人群里去。”

 

“我的人呢?联系上没有,他又去哪儿了?”

 

“从四点之后就没有任何新情况了。”黑衣服说完,气氛沉默下来,大家知道艾伦凶多吉少。

 

“利威尔和那个副手碰了面,一定会带上他做人质。他知道我们太多东西,之前派去的线人身份也好,我们掌握的资料程度也好…”年长的人吸了口烟一顿,忽然脑子一白:“不对…没人知道他副手长什么样。”

 

“他发过来东西上面怎么说的。”

 

“他和副手要走海路。”

 

“他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利威尔副手…”

 

他们停了半晌,年轻的几个还在面面相觑,年长人神色大变,随即飞进车子里。急回了那幢楼,破门而入的时候,他们看到利威尔的房间内,一个人匍匐在地上,手被绑到椅背后,嘴里塞块破布艰难地呜咽。十几个人顶着枪叫他别动,二十分钟后还是那个年长人赶了进来,仔细定睛一瞧,从他长长的胡茬颜色和眉眼相,才认出他是那个长久失踪的线人。

 

“怎么是你…你怎么在这儿…他副手到底是谁?他们哪儿去了!”那年长人蹲了下来,声音都在抖。

 

“他叫隔壁那个人'警探'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那线人被人搀扶着大口喘息,眼睛都瞪直,声音还是压着。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他们不知从哪儿查到我的原籍是希腊人,二话不说就把我关了起来。有人一定给他报了信,为什么局里会有他们的人?”

 

刚说完,旁边人递了一张白色卡片过来,上面用意文潦草地写:“你的人还了,我的带走。”落款是臭名远扬的利威尔阿克曼。一边闯到隔壁房间的人来报,机器上显示,最后一次的输入时间是下午三点,送信设置在四点整。

 

仿佛有人才如梦初醒。

 

船早在四点出的港,圆日像煮炉子泛出的火红光,撒在海际线上,甲板上有几个小孩儿穿着裙子凉鞋跑跳,这是艘度假用的旅船,下一站靠法国,行远了后,转身去望一眼身后那座溽热的城,几坨肉色的云笼照着楼宇,似雾非雨的很暧昧,与海日的那抹澈净的蓝红,仿若不在一个世界。两个戴黑色帽子的男人一前一后登楼梯,陆续进了舱。进了内室,艾伦一摘下帽,还没来得及转身把东西挂上木架子,利威尔就俯上来拥住他吻,他们撞在墙壁上,连绵着手和腰,唇和齿,把欲盖弥彰索性撕碎了,全然再也不理。他们吻得太热烈,但又像好久没吃糖的孩子,突然放开了胃口,反倒便得小心翼翼,片刻,他们微微离开,利威尔用湿着的唇朝他眼窝处轻轻一碰,逗他笑。

 

“头发长了,怎么不剪?”

 

“有时太累,索性就忘了。”艾伦揽着他,把脸埋到他肩上,像抖狗毛似的甩甩乱发。

 

“懒。”他笑。

 

还没来得及辩,艾伦歇落了几秒,手指就盖到利威尔耳后的那个疤痕上:“好几次我就快忍不住,隔着一堵墙,却都什么做不了。我真想您,三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想。”

 

利威尔拍拍他后脑勺,表示自己的回应和撒娇的允诺。他们太久没见,腻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怕没了话,就又回想起那些空着的时间,两人心照不宣又都针扎得痛,利威尔手上紧了紧,只缓缓开口。

 

“在走廊上见的那次,点火的时候下意识凑上来了。”

 

“哎,别说啦。”艾伦回想起可笑的举动,只赶忙道:“以往都是我在做,那次不小心就伸手了。”

 

“烟的味道够次,得亏你抽得下去。”利威尔打趣他。

 

“照死工资领的东西。”

 

“你不是大学生么?”

 

“请别再笑话我了!”

 

“是我错了。”利威尔哄他。

 

“所以这次我要您的奖赏。”绕了半天,艾伦把坏心眼终于剥出来,也不怕那个人拒绝,知道他定会同意的,两人打哑谜。

 

利威尔用余光瞥他:“说吧。“

 

他本来要开玩笑,气氛一沉下来,嘴上就只得说些真心话:“请别再让我离你这么远了,先生。”

 

话毕,艾伦停了几秒,他终于有机会好好瞧着那双眼睛,便格外珍惜这些时间,鼻间泛着他的味道,手上触得到他的轮廓,不是一抹剪影或是游丝一线的声音。他被他拴住,心知肚明地臣服和退让,饮毒一样的无可自拔。

 

“…我哪舍得。”利威尔顿了下,轻扯了下艾伦垮着的脸,吻上去。

 

破开的天光闷沉,远方的确是恶行,剩余的日夜荡在海里,今后又要有春夏秋冬见证这场密会,不久后人们确实又再记得一件事情—永远不要低估一条败犬的忠心,以及他的主人。

 

-End-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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