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夏 Frozen Summer
酒屋利(38)X大学生伦(19)HE。一见钟情和推拉的烂梗罢了。时隔七年再次写利艾,心境完全不一样,文笔也变了很多,可是上头的热血还是很真,谢谢两位我的灵感缪斯,浪漫主义的纯爱文学就是我最后的天堂。
搭配Permanent Honeymoon食用更佳
1.
碎落的霞影,饰装波光,小卷的浪扑在混杂贝壳和沙砾的滩上,一层又一层地吞下脚印,默去一个人痕迹,把留在这片地上的喜怒哀乐都咽到无尽的海里。那些太阳抽走了温度,像把海日的余光混成一股翠绿,所以仲夏的目,就变成初秋的一股寒,看着叶子掉颜色一样,眼里都飘进凉意。
现下的风,吹到皮肤上像手掌余温,放眼望去,只有个穿着大红波西米亚纱裙的女人在走,她是这个地方为数不多的观光客,那一抹亮色在黯沉的绿椰树叶下,仿佛是后现代主义风格的画板上让人一瞥就忘不了的笔触。支起的阳伞收了,只有微白的海鸥声盘旋在天空中。这里有一家酒屋,一层卖酒水餐点,二三层供人休息,约有二三十个床位,常年空着十六五个。屋子挨靠着丛丛茂密的热带植物,花叶盖在木顶上,像个老匠人带花帽,有种俏皮的古旧。它的老板是爱尔兰人,暑假会抽两天空档过来看店,其余时间交给他人照看,自己跑回欧洲去喝酒。往日里大学生们成群结队来玩,现在都聚到新开发的,有商业街夜市的另一个海滩去,这里又离小镇有些距离,除却假日或者周末,自然就没有太多的人。
夜风吹到门挂的铃铛上,像红酒杯轻碰的声,点的灯被笼在墨绿色的玻璃盏里,柔成碧色的月光一样,懒懒搭在门框。利威尔把收音机开着,正拿白色茶巾擦着玻璃杯,电流声滋滋,广播里传来慵懒的人声和吉他拨弦。他喜欢这样的时光,夜将静未静,欲眠未眠,将腰倚在台边,细细把水滴吸到帕子里,而后玻璃器皿变得锃亮洁净,有种昏昏欲睡下的透彻。擦好几个杯子后,他望了眼时钟,已经将近七点半,料想是有人要来喝杯夜酒的,边系围裙抬头就见熟人来了。
“哟,利威尔,晚好。和往常一样,麻烦了。”说话人带进一身咸湿的海风味,那是个穿着淡蓝花纹衫的健壮男人,两条膀常年日晒已成古铜色,帽子一摘,蓬乱的金发像炸开的干草堆,两颊上的红,是太阳伤的。
利威尔一低头,看到木板上细细的沙砾,脸瞬间冷了下来:“我记得我说过,先去拿水管把鞋底冲干净,再拿毛巾擦干净脚,才能进门。”虽说着,早把一瓶冰啤放到台前,又道:“才刚有孩子,不至于忙到这种事都记不得了。”
那人抱着歉意一笑,心觉总归躲懒,又是熟人,也不大在意,大饮一口酒发出酣畅的满意声:“哎!还是这儿好啊!你别说,我已经忙得焦头烂额,现在才七点半,坐两分钟又得走。”
“镇上来的杏仁起司,肉桂苹果派,还是要咸的?”利威尔蹙眉,憋着打扫的冲动心下叹气,背身去冰箱里拿甜点,一边问。
“不吃了,泡在水里久了,今天没胃口。现在有了孩子,生活也不似从前单身汉那般自由无拘了。真是羡慕你啊,在这儿自己一个人,谁都管不着你。”
“一待就是三年,换你来的话,你愿意?”利威尔把斟好的红茶抬到鼻旁轻轻吸了一口,有种舒心的热,接着他又道:“当初那个爱尔兰人雇我只是凑巧而已,谁知道,就待了这么久。不过我讨厌人多的地方,密密麻麻蚂蚁似的,不如这里安静。”
那人打了个冷颤:“嘿,我可不行,大晚上的,海像在哭一样,听的让人慎得慌,真是佩服你能一个人待着。”接着他咕嘟喝了些酒,又道:“现在住的人不像以前那么多啦,我前几日听说镇上的人都打算去新开发的那边海滩摆生意了,明天我也打算去那边看看,你要一起来吗?”
“不必了,我头疼。你把冲浪板放在门口吧,等我清理干净再放到店里。”说话间,利威尔又抿了口茶,听到海浪声小下去,此时天光将隐,大约这时候出门,就需要费力眯眼,五步开外识不出男女了。那男人喝完最后口酒,仿佛是和初恋吻别,不舍地咂咂嘴,而后收拾起东西就要离开,临走前他压压帽子对利威尔郑重其事:“你总归会爱上谁,为了那人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的,对吧利威尔?”
利威尔抱臂看着他道:“三年来你从发酒疯开始就问我同样的话,现在酒量已经这么差,一杯啤酒就开始了?”
“你知道的,夏天嘛,人总是不清醒。”那男人答非所问大笑了一声,推开门道:“走了。”
电台里的曲子换了几首,现在成了悠扬的女声。利威尔站着喝了几口茶,望向茶影间自己那双黑色的眸,想要质问自己的心情也被这冷峻的疏离眼神给闭了气。他现在有着中年男人的颓,经三年海风一拂,就变得如夜月般,又冷寒又遥远。实则他是个心软念旧的人,说着麻烦,最后还是会先把自己掷出去,让他人先得宜,如此,多年从来不曾对自己真正上心过,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“爱上的人”。酒屋总要有人守,因为不能让那些知道这里曾开的店的人,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,他情同烂漫诗人,有时喜欢抽烟坐在阶梯上看落日,于是他的情感就这么的平,这么的阔,没有波澜的过了,即使幸得人“垂爱”,才听到他三两句的厉言,早就吓得浑身冒汗,哪敢细想。
扫完沙子,方才那个穿大红裙的女人已经玩回来了,只见臂上叮了好几个红彤彤的肿包,疼得她直叫。利威尔说,恐怕是不适应这儿的环境,给了她药,早早送她回房休息。这时下楼看,差不多已经九点,他把东西清点一遍,将带着木纹的椅子理顺,新沏好一壶热红茶,点上温橘的灯,往门旁那个盖着橙红毯的沙发上躺下,长长舒出一口气,像是精神也已宁静了。利威尔闭上眼睛睡了十余分钟,醒来后捏捏眉心,伸手拿昨天没读完的小说,这泛黄书页一翻,有陈旧时光的灰尘味,在夏夜海边读长篇,于旁人看真是浪漫,不过他只是想打发时间,没有这么多文邹邹的想法。
约莫是有几个住客下来拿了些冰水,脚步声也轻,没和利威尔打招呼,又讲着话回房。茶也已见底,书已过半,风像是在林子穿梭的鬼影,不见踪迹却撞在玻璃上,把窗框都拍得微晃。电台里的主持人们讲着无聊的笑话,说着:“那么各位听众,已经接近午夜,我们希望能够送上最后一首歌曲。”利威尔右手捧着书,身上松泛下来,头靠在沙发扶手上,正念到书本里写男主人公在花园迷路时,闻到夜来香的气味,头顶的光热热地吻在发梢,眼睛随着这股温柔也好似要被推入黑甜乡的湖水,电台里的声音缓缓地接:“请欣赏,Permanent Honeymoon,希望大家有一个美好的夏天。”
他的视线都仿佛模糊了,耳朵里传来那首乐曲开头的长笛声,半梦半醒间呼吸好像也沉下来。忽然,他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,像是马上要坠到软羽上,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块硬石头嗑了脑袋,神经一崩,火就直从胸腔里发上脸,恼得拧紧了眉头咂着嘴“啧”了一声。那敲门声拖泥带水,敲三下又停两下,也不急促,利威尔翻身下来,带着股被人搅扰清梦的愠怒,把门打开来。
海风呼地吹来,有夏月的温。
外头黑乱着一个瘦高的人,他的长发散在肩上,耳朵也遮住,一双绿色的眼睛,薄薄莹着泪,苦笑着耸肩:“打扰了,请问还有客房吗?”
曲子尚在继续,钢琴和鼓点声慢慢地堆,副歌唱着-Shall we go on a honeymoon? Permanent honeymoon…
2.
“…进来吧。”
应是有两秒的迟疑,利威尔见到他的第一眼,才攀到心上的火气,像冬末的碎冰迎春日,瞬间消成水。说完话一边走向柜台,利威尔一边背对着那人说:“鞋子先拿外面水管去冲。”
“啊…”那人顿了一下。
果不出所料,利威尔一转身,就见白色沙砾已经撒在玄关一堆,又烦得面上不耐,该怪自己说晚了。可那人属实奇怪,大夏天穿一双长筒的军绿色靴子,还背个长途远行的大包,见利威尔这幅表情,乖乖蹲下来拿手扫沙子,把它握到手心里。
“我不常来海边,没注意过这些。”那人一边拿手扒,蹲着的脚都在颤,看上去是今日跋涉累了,却也不肯找个椅子坐,利威尔心上觉得这种年轻人的倔强有种奇怪的可爱,嘴又落冷剑:“看出来了,拿手哪儿扫得干净?名字叫什么,住多久?”
“艾伦,艾伦耶格尔。”他杵着椅子站起来,低着头甩了甩头发,走到柜台前面来,灯光才把脸照清楚。一双碧翠的眼,像斜风细雨天的暮云遮了天光,透不出亮只有闷沉,不算瘦削的脸,轮廓却极有西洋人的骨感,他的头发凌乱的塌在眉眼,让人见了想去帮他捋开,可一料想到他这高山寒的气质,只怕指尖碰到都会被冰了手,大多人是不敢伸手的。艾伦把随身背的包卸下来,翻出学生证往桌前一摆:“不知道住几天,先开个五天吧。”
拿来一看,十九岁,真是年轻,证件照上的人明朗不少,笑起来眼睛也湾了星月一样,亮闪闪。利威尔抬头对比了,大相径庭,不禁腹诽少年不知愁滋味,这样写在脸上,岂不是太好懂?于是他问:“小鬼,自己离家出走啊。”说罢,把钥匙放到托盘上:“钥匙别弄丢,五天不包三餐,要吃的自己来餐吧有每日我做的例菜。如果要单独点餐提前一天说,要去采购食材。”
正说着,利威尔推开员工进出的门板,要领他上楼去开门,艾伦哗地就把包一放,一把将凳子拉开坐下道:“我要喝酒。”
“哈?”
“伏特加,或者威士忌什么的都行。”艾伦把头伏在桌上,又抬起头来声音哑着:“没有吗?”
“啧,大夏天的海边,你喝什么冬天里的酒,要装大人能不能有点常识臭小鬼。”利威尔蹙着眉抱臂看他。
“那你推荐吧,有什么我就喝什么。”
“买醉换个地方,我可不想帮你清理呕吐物。”
艾伦闻言笑了:“我酒量很好,不信你陪我喝。”说罢,他想了一会儿接着问:“冰镇白葡萄,吹着海风喝,怎么样?”
“…啧。”利威尔眼光微动,心上跳了个小火花,随即去冰柜里看,又转身拿了两个酒杯:“算你走运,就剩这么一瓶白葡萄酒,还有一碟杏仁起司。”
“那我来对了。”
吧台上只点了一盏绿玻璃灯,光笼朝下,所以人说话时,也瞧不切眼神,只氤氲看个轮廓。电台已被关了,他们二人碰了杯,就默下声来抿一口轻酸的葡萄酒,再抓一块甜丝丝的奶酪,静的只听见外边儿海浪的声。艾伦喝了一大口,用手指捂着嘴,杵在吧台上眼神望着黑影处:“我被人甩了。”
利威尔余光扫了下他,心下想原来不是离家出走,倒是纯情的很,嘴上说:“能看得出来。”
艾伦看着旁边,眼睛缓缓地眨着:“普通人不是这时候会安慰吗。”
“要听三十八岁的中年人给你什么安慰?”
“不知道啊,下个会更好什么的,这不是通常人都会说的话吗?”
“那你找错人了,我不会说漂亮话安慰人。”
“能看得出来。”艾伦用手托着下巴,转头来盯着利威尔,一缕发从耳朵处滑下来,坠在他绿色的眼睛前。
抬头喝了一口酒,利威尔斜视着艾伦,随即身体俯向他道:“盯着我看做什么?”
“你可真是个怪人,但让人有探知的欲望。”艾伦不禁笑了下,把身子朝后退了些。
利威尔又给自己的杯里续上些酒:“呵,口气不小啊。”
“你对我就没有什么好奇的吗?”
“你看上去很想分享你的故事。”
“嗯?这么明显吗?”艾伦笑了下。
“请便,我不做评。”
艾伦摇着酒杯:“当初是对方告的白,她和我相处了三个月,说和我在一起没劲,根本没有心动的感觉,就被甩了。”
“真是我听过最简短的故事。”
“她和我说,在小镇旁有一个海滩的酒屋边,会有人在夏天的晚上弹吉他,唱歌什么的。当时她和她的前男友在那里,就找到了心动的感觉,所以我就找来了。”艾伦仰头又喝了一口酒,歪着脑袋看向利威尔:“我想问三十八岁的人,什么是心动的感觉?”
“你问我?”
“你比我岁数大,总会遇到过心动的人。”
“你想知道?”
“当然。”
灯下昏沉的光晕,迷在艾伦的眉眼间,夏夜的温热随着潮气和虫鸣,缓缓从脚底爬到背上,蒸出让人闷的汗。利威尔的咽喉干燥得像刚嚼下几颗坚果,他头有些晕,未曾想过白葡萄酒会这样让人醉,心上像年久失修的齿轮,被灌上一汪清泉后又缓缓转动起来,脑里杂乱着,手和身体已经向前探去,扶着艾伦的下颌,轻轻吻上去后,吐出一口残息:“这样。”
艾伦明显怔住了,眼波平静下来,耳朵已经染上绯红,低眉看着碟子里的起司,几秒后:“我还是第一次和男人接吻。”
“是吗。”利威尔随即收身,压着心里那一股的浪潮,把权利让给那个人,等他决定。
静默了半晌,艾伦开口说:“我困了。”
餐碟上的起司还剩着两三块,因夏日的催温,融化着几块倒在一起,堆在白葡萄酒里的冰块,浮动着和杯壁发出清脆声。走廊上的杏黄色地毯上有三叶草的图纹,薄薄爬在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。月浮在白蓝的天中,泄下来的光就闯入窗间,映在利威尔光洁的背上,他望着艾伦的绿色眼睛,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碰上自己,于是他伏下身,手撑在床上轻声说:“你醉了。”
利威尔想到之前那个健壮男人的话—夏天嘛,人总是不清醒。
“你也醉了,先生。”说完,艾伦勾住他的脖子道:“我很想吻你,请教教我。”
该死的,他真的很心软。
3.
夏日的早晨来得急,但不让人厌烦,利威尔醒的时候,太阳的光刚浮在海面上,风也吹得缓慢。多年来,他都睡得不安稳,无论春夏秋冬,到六点左右就醒了,只因昨夜的酒和醉,身体的沉重还提醒着他不能醒。他坐起来望向身边,艾伦正伏在枕头上呼吸得浅,他注视了一会儿,伸手去撩开那人的头发,就见脖颈到锁骨都被吻得一片粉色,愣了一下,模糊想起昨夜是黑着灯做的,又是微醺,多少自己不知轻重,该要让艾伦好好休息。
于是,利威尔便下楼做好了培根芝士三明治,又倒上一杯椰奶咖啡,放到了床头,夹上一张纸条,飞扬地写着:“Free”。床上的人还在熟睡,侧身露出发隙间一只耳朵,利威尔缓缓上前,用拇指轻轻揉了揉他微凉的耳廓,接着,便戴上遮阳帽,前往小镇的早市去买东西了。
今日有上好的青口贝和海虾,利威尔准备做海鲜意面,改良下住客们的饮食,鲜切的当季水果和蔬菜不少,又购置了些其他的杂物,记下账来,约莫花了两三个小时,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,才回到酒屋。此时热了起来,他一进门,就见昨天的女人换了套月白色的长裙,戴上大草帽朝他如释重负地笑:“您可算回来了,我都快饿坏了。”
“这里有做好的例菜,早餐可以自己拿后放好钱就行。”利威尔便把买好的东西放置好,一边指着一旁的柜子,眼睛就瞟到水池里放着的盘子和杯子。
“没有三明治和椰奶咖啡吗?早上我看到一位小帅哥坐在这里吃,看上去很不错,他说是免费的。”女人不解地问。
走到门外,利威尔才发现支着的冲浪板不见了,他望着碧蓝的海水旁,远远有个人正站在浅水处,抱着冲浪板眺望海天一线。岩石上开了些橘色的草,晨风一吹,像秋稻扶摇般,可温度热起来,就把人闷住了,这样立着,颇有种被两种季节,冷热交替的拉扯,利威尔这么想着,仿佛心也潮湿起来,不自主就朝那个人走去。
“你回来了。”艾伦没抬头,眼睛盯着被海水冲刷的绿色啤酒瓶碎片,利威尔看着他—洗去昨日夜里那丝丧颓,挽起发来,披着一件薄外衣,倒终于有年轻人的朝气,可碰上他中年人的克制和冷静,像烟花落到深潭,只剩下凉的水影。
可他自知不是天气的原因,心已是热的。
“这样写法的‘F’很少见,利威尔先生。”艾伦从包里抽出那张纸来,笑着:“我好好吃完了,谢谢。”说着,他拿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挥了挥。
“你在外读过书?”
“没有,但之前暑假都会去法国度假。我早晨在桌旁边看到了一本书,你看上去很喜欢它,都翻了很多遍,原来读得懂法文吗?”
“一点点而已。”
“一见钟情大都没有太好的结局,我不大喜欢那本书,你怎么看?”
“你就想问这个?”利威尔莫名生气起来。
“我知道,成年人需要有心照不宣的默契,你教得很好—我们都醉了。” 接着他把冲浪板放在水面上漂浮,长长舒了一口气道:“我要租两个小时的冲浪板,麻烦记到房账上。”
那翻卷来的浪把板送得前后左右摇晃,艾伦扶着板,想要倾身卧上前去时,就被身后的那人一扯,海鸥声荡着。
他吻得又急又深,没给人反应的机会,两人跌在沉浮的海波里,贴得紧密,只有切切的呼吸声。艾伦怔了半晌,海水冲刷着头发,耳朵里全是咚咚的心跳声,才发觉眼及蓝空,自己躺倒下来,对上利威尔那双深邃的黑眸子,他又伏下身子来密密吻了几下,沙哑着声音:“你满意了?”
“…对不起,我不会说谎话。”艾伦想要伸手,被利威尔反握回去,按在浅水里。
“你得赔我一身衣服。”利威尔手上用劲。
艾伦闻言笑道:“和今早的抵消了。”说罢,他碰了下自己的耳朵,利威尔自觉理亏,只敛起眉:“这么早醒,睡得好吗?”
这话问完,身下那人把视线移开,利威尔心下笑,到底是年轻孩子,不能直接剖开说情话,只能哄着贴近他道:“我不该问。”言毕,他又吻上去,唇边湿湿的全是海水的咸味,又才舍得放开手,艾伦吸了下鼻子,吐着温热鼻息:“好热,我想喝冰的东西。”
远处的圆日把岸上人影拉长,冲浪板搁浅在滩上,留下一串足迹,海鸥叫了几声。
回到酒屋做冰饮时,利威尔把刚刚粘湿了的衣服也换下来,那一块水渍和沙迹,像他昭然若揭的心,可夏日炎炎,太阳久晒,终究也让人降不下温来。他自认自己是个好情人,一个吻或者笑,甜得像蜜的东西自然信手拈来。可像刚才那样,蓝水与眼波流转,还有那善良的脸红,是不敢轻易碰的。他这才醒悟过来,自己也为了斟酌动心而犹豫了吗?说到底,枯木逢春这样的戏码早不适合自己这种浸湿海风的人。他望一眼那些开得蓬勃的的椰树叶,太阳晕出温和的光来,让人闷热眩晕,心也像没入雾一样,寻不见方向。
“好热,出了浴室,发现外边儿都没有什么温度差,扑面而来都是一股热气。”艾伦一边下楼,一边拿白毛巾擦着头发,他换了件贴身的海蓝色短袖,把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,一走进人,就带出一股茉莉花的洗发水香味,清爽得像春天。
“我把风扇打开了,要嫌热,去那坐着吹。”利威尔抑住视线,把一杯调好的柠檬汁搁到台上,指了下门口自己常躺的那个沙发处。
“这样顶着潮头发吹风会生病。”艾伦喝了一口柠檬汁,喉结动一下,就像往利威尔心上撩了一片羽毛,接着他衔着笑意说:“帮帮我。”
“小鬼,学校里很受欢迎吧。”利威尔嗤笑一声,拿毛巾擦好手,掀起员工用的木板,和他并坐到吧台旁的高椅上。
艾伦耸着肩膀笑了下,朝利威尔坐近了一些,像小狗朝主人乖乖低下头,又说:“有些人会受用而已。”
“明明才十九岁,说话倒像情场老手。”利威尔接过毛巾来,帮他擦头发,一揉就一股水汽,艾伦把头抵在他胸口上。
“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啊。”
“你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。”
“人总要靠些什么东西活下去,谈情说爱的时候难道不应该甜言蜜语吗?不然有什么乐趣呢。”
“谈情说爱可不止这些,你可真是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。”利威尔笑了下。
“啊,被甩的时候我也被骂了同样的话!”艾伦深深叹了口气,用手环住对方的腰,又说:“所以什么是动心的感觉呢,真难学。”
利威尔没有推开,只淡淡回了一句:“你就没有为谁动心过。”
“嗯…我不知道。“
“真的吗?”
“没有骗你。”艾伦低声,尾音弱下来,他静了两秒,像是屏着气问:“你呢?”
这一话问出,像杯子脱了手,再也救不回。
利威尔不回他,知道这一步不能再近,只叹了一口气,快速说了一句:“晚餐有青口贝。”
两个人沉默不语,气氛宛如直坠寒夜,让人发疼。夏日的夜消的快,可云也堆得急,半天的功夫,平缓的海面就被欲来的风雨卷得起了几个大波浪,利威尔想低头给他一个吻,但觉得这样草草结尾太轻浮,那人定会推开自己,便忍着,只看着他的发丝。
半晌,艾伦缓缓放开他,冷着脸抬头,低眉看着地板说:“真热,我去午睡。”
那块毛巾坠在地板上,利威尔平静地看着那人上了楼梯,才弯下腰来把它捡起来。
茉莉花香挠得人心痒。
4.
那之后,他俩商量好似的,早出晚归都碰不上面。有时利威尔看到艾伦滑完水回来,就绕到后面的花圃去浇水,艾伦听到利威尔在楼下准备早餐,就坐在楼梯上靠着墙等他出门。夏天让人气短,两人自然是有这种默契的,第一步踌躇,后面就越避而不见,憋得两人一肚子的闷,食不知味。
浑噩了几日,海风也变得让人身上黏腻,愈发不畅快。夜里热起来,被褥缠在腿上都嫌烦,一呼一吸像是往喉咙离灌温水,睡下才两个小时,便醒来。入眠困难,利威尔听着外面虫鸣,头胀得痛,就静静望着蓝夜,像丝绸般的柔软绵长,心跑得快,思绪也压不下来,每晚就这么捱着。
这天天气预报说夜晚有雷雨,住店的旅客去小镇上玩,细算了下时间,说冒雨回来太危险,便打电话给利威尔,让他不必准备晚餐,明早再回来。下午便没有太多的事做,躺下看了会儿书,他想今天风大,夜上雨怕会捎进窗户,便去二三楼检查廊上的门窗,要把它们都关小一些。刚一下楼,就见到艾伦恰巧回来湿着头发站在门口,正拿水管冲鞋底,才踏下一步,也折不回去,他只能撑着向下走。
“回来了,要吃东西吗?”他绕到吧台里,就开始洗杯子,把手上忙起来。
“…嗯,饿了。”艾伦平静接上话茬,接着似乎是停了两秒:“不过不用做了,我收拾完东西出去吃。”
利威尔吸了口气,心上像坠到个黑窟窿里,无谓地抽着酸,便把茶巾放下:“啊,对,你是今天离店对吧。”话是覆水难收,像一把隔尺横在两人间,他顿了下,本想问‘不多住几天吗?’,可现在问这问题就不再单纯,便只说:“你去收东西,我帮你算房费。”
“好啊。”艾伦笑了一声,落下一句:“一并都算了,别算漏了,多谢利威尔先生。”
两人没多说话,眼神都错开来,这份别扭一直持续到艾伦拿着行李离开,才消散开来。半晌,利威尔看着他留在房账上签下的名“Eren Jaeger”以及一串长长的电话号码,拿手指摩挲了下笔迹,觉得自己可笑,又坐下喝了一口冰水,脑子却像是乱得有百种乐器在吹奏。心口不一,原来这样痛苦,要拿理智崩着心里的弦,竟是这样让人浑身上下的坐立难安。他望着远洋处的灰云已经压了来,风也要发狂,自己的身上一阵冷,一阵热,一边和他耳语让他随着心去,一边拽着让他放开手去好好睡一觉。
雨点渐渐落下来,夏天的雨下得急,片得密,像蛛丝在空中飘一样抓不住形状,一会儿云又散开来,几缕阳光又降临,接着又藏了起来,整片天又压抑。利威尔又喝了口水,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,坐了下来,拿手机出来看公交车的发车表,烦得把手机一掷。
他静了两秒,倏然站起来,抓上件外套就跑出去。
公交车是在路旁一个小破牌子旁停的,这里的游客少了之后,公车两小时才来一趟,只有棵硕大的棕榈树和人一起看路尽头。飘着细雨时还好,只不过越下越密的时候,艾伦坐在地上,盯着那些飞驰而过的车所带起的一片片水渍,心想为什么那个时候,反倒没嘴软说出些好听的话?一想起这个,就觉得喉咙哽得难受,便拿手掌遮着手机,看了眼时间和信息与来电,可只有一贯的屏保,半个新鲜东西也出不来。
“…原来就我一个人醉了。”艾伦苦笑了一声,就把手机关机塞回到裤包里。
他抬头望了下棕榈叶片,绿得让人心安,把雨蠲起来,供它们一蹦,落到云间。也许夏日,就应当是这样轻巧玲珑,他这么坐着,无端就回想起,前几日晚上卧在床上想着那个人的样子,身体一阵泛热,就又有几个黑夜的剪影闪过,于是那人身上的味道,吐息的温度,嘴唇的触感,身体的潮湿,就又全都涌到心脏里,促着他心慌。回忆这么闯进来,艾伦把头埋在膝上,呼吸起伏着想要冷静下来,又止不住委屈。他自认是个善于骗自己的人,可低估了能处理骗局的能力,结果这一次把自己绕了进去,回过神来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。如若夏天虚幻是真,情话是假,但如若酒醉是假,那么什么又是真的?
远处轰了两声雷,像是唤他起来,艾伦迷蒙着眼睛抬起头来望一眼,遥远尽头一辆巴士的踪影也不见,他悻悻地站起来,准备朝着小镇的方向走去,先找个地方借宿一晚,正起身,就瞧见有个人影朝自己来,他心下一顿,眼睛就亮了。
“利威尔先生。”他长久没开口说话,一高兴都藏不住心情,沙哑着嗓子,语调却像在云里飞似的,接着他补了一句:“你怎么来了,怎么了?”
利威尔跑着来,喘着粗气,见他没离开,如释重负又无所适从,看他狼狈淋了一头雨,心上只知道过去把伞遮下:“冷吗?”
“…冷,冷极了,你看我的鸡皮疙瘩。”艾伦听话地把手臂展开给他看。
“把我的穿上。”利威尔脱了外套,边往他身上披,又问:“怎么不接电话。”
“刚刚关机了。”艾伦缓缓眨了下眼睛,心上像溅着火花:“你打电话了。”
“打了,你没接。”
“我开机时,什么电话都没有。”
“就不知道等等?“
“等了很长时间,没等来,就关机了。”
“原来是生气了。”利威尔笑了下。
“可我现在还等着。”
一句话说完,艾伦呼吸慢起来,耳朵也泛红。利威尔抬眼,叹了一口气,揽住他的脖子吻上前去,这落下的吻绵长又柔软,片刻放手他们二人鼻尖碰着,雨稀稀落落的,利威尔不住接着说:“你真不正常。”又上前吻他,雨滴从他们发尖落下来,带着余温啪嗒落下。
艾伦心都被吻乱了,只拥着他嗫嚅:“哪儿不正常。”他笑着把头埋到对方肩上:“我不懂,教教我”
“少来这套。”
“这次怎么不管用了。”
“明知故问。”
半晌,利威尔缓缓地说:“试试吧。”艾伦闻言,愣愣抬头,像个小狗眨眼睛似的:“真的吗?”
“不骗你。”
“我想去洛杉矶。”
“那明天去租车吧。”
说完,他牵起艾伦的手,两人在路边一前一后地走。
夏天的雨让人闻之欲醉,一扑面,混着酒水的味道,海风的咸湿,还有心猿意马的迷乱与情愫,星星点点的全部被积到云里,又被散到大地上,慢慢,浅浅地拥到心上。落日在散开的云里透出光来,照在广阔的海洋上,挥洒着金子般的生命力,他们走在那条路上,像那张开在路上的红色轿车一样,热烈,又没有终点地享受着夏日最后的余温,永久的蜜月。
By.叇卿 Padore